如放大的红血球摆在眼前 我又拿起了一串洗净的阳光玫瑰,或者蓝宝石,或者紫玛瑙,都是我的最爱。随便捏起一粒饱满、皮薄,葡萄汁绿莹莹的或是红盈盈的,对着阳光,我停止了动作。一粒葡萄放大,莫不是地球的模样,再缩小呢?莫不是一红血球的形象?光线透过它,子核旋转,渐次清晰,慢镜头膨大,恰如母腹中的婴儿,甜蜜中酣睡,偶尔闪射光芒,告知它们多么美好。无核葡萄,如混沌宇宙,等待开发。我沉思地观察,多角度思考,这不是一粒葡萄,这是一个温和的家园。它跟众多姊妹兄弟,粉身碎骨,甘愿发酵,成为一缸缸,一瓶瓶,一杯杯琼浆玉液。它们缓缓进入胃腔,进入到血管里,加速血液流动,它们攒了力气,助网络河流顺畅。一条条大小河流,经由高压泵,焕发出生机。脆弱的有了韧性,僵硬的有了弹性,有时候,一个生命竟被它们温温唤起,由弱势而强壮。 我见一粒葡萄里走来娉婷风姿绰约的女子,温文尔雅的男士,他们相携相依,举起一杯美酒,慢慢啜饮,目光柔和,脸如桃花,家温暖如春。那贵妃喝下它,飘飘如仙,本就是仙女下凡,有酒便有了人间美女的性格,有了烟火气,后宫佳丽三千,让皇上只宠她一人的香美。它进了周瑜的胃腔,活跃而密封起智慧,脸成醉态,心却明镜,眯眼看一场糊涂虫蒋干盗书。我看到了一粒葡萄的前世今生。 我曾经小觑它,在酒的行列里,它太温和,不烈性,为我等喝高度酒的人摒弃,可我不了解它的刚柔相合的脾性。一次次喝过太多的烈性酒,一次次醉过,难受过后,依然爱不释手。烈性酒恰恰吻合了年轻的心态,脾气急,有酒更急。等我过了知天命之年,打怵高度酒。第一次端起葡萄酒,瞥一眼它的度数,入口甜甜的,毫无辣味,仿佛喝汽水一般,感觉十碗八碗不在话下。可我被它骗了。喝下一杯,脑袋清醒,喝下两杯,口里甜蜜蜜,三杯四杯,等喝下两瓶葡萄红酒,我舌头卷起,吐字不清。它在眼前,一身红装,忽然就成了美女蛇,缠在身上,动弹不得。哪里有半点柔顺,有半点儿美意?跟它耳鬓厮磨后,方了解它含蓄的美,温存的美,大方的美,美而不骄,美而不矫。 我被一粒葡萄羞了一顿,它如放大的红血球,脸被映得一片红。 一杯葡萄酒的不同命运 我不再小瞧一杯葡萄酒。 我学文明喝酒的人,酒宴上不贪酒,任你说得天花乱坠,我只一杯酒。闻到酒香,曾经被伤过的血液激动了,它们在暗里叮嘱我,别糟蹋了酒。记忆的细胞纷纷涌出来,把五千年喝酒的奇观,尤其喝酒误国误事伤命的念给我听。商纣王以酒丧邦,鲁桓公醉中亡身,张飞酒醉遇害,宋朝吉青酒醉失黄河等等,嘿嘿,在下不是寡人不是武将,乃一介草民,不糊涂,珍惜杯中之物,喝个仔细,喝个有趣,喝个有助于身体。没有权力压迫,更没有逼迫。一杯酒小口啜,不急不躁,每一滴跟血液联袂,感受它们无偿相帮的友情。好端端的葡萄酒,最怕有人借它谋权、谋私、谋色;借它醉酒、胡言、狂行、丧身。给它蒙上万祸之源的不实之词,把人的卑鄙庸俗扣到它头上。 居家晚睡前,有半杯葡萄酒足矣,慢吞吞喝下,一挨枕头,睡意涌来,梦中没有鬼怪魍魉,没有惊险凶杀。即便有梦,也为阳光明媚,风和日丽。朝阳常见,夕阳无限。山间忽遇一毛发红色的老虎,它闻我身上奇香,慢慢靠近我。我见它目光温柔,耳朵耷拉,充满和气。我竟上前,抚摸它,毛茸茸的身子,如同女人的肌肤。它张嘴对我说,我不是老虎,我是女人,我喝了你酿造的葡萄酒,便这般样子了。果然,我闻到了那股甜香。老虎在我抚摸下,坦然睡去,真是葡萄酒的美,美得老虎这么温柔。镜头切换,一条蛇瘫软在脚下,它睁着温柔的眼睛,让我抚摸。它说,我刚喝了葡萄美酒,不再疲累了,我要好好睡一觉。醒来,我跟老妈说了这个梦。老妈给我圆梦,说甭贪酒,酒养人,也缠人呢! 乡下伺候老妈时,偶尔,老妈也饮一点儿葡萄酒。她说:“这红酒喝了,头不凉,脚底暖和,解乏。”她嘱我,酒是好东西,好东西不可多用。 早起,一宿踏实的睡眠,精神焕发。出门晨练,见东邻大叔蹀躞走路,他去儿子大棚,帮着下葡萄。儿子建了三个大棚,专种阳光玫瑰,还有四亩果园,专有水蜜桃苹果,年入百万。儿子管着大叔喝葡萄酒,大叔养成的习惯,没酒不吃饭,没酒干活不精神。他从果园来,手里握了酒瓶,见我举起,吆喝道:“侄子,来一口?” 酒瓶见了底,只剩一口。 我笑笑,摆摆手:“大叔,你喝吧!我晨不沾酒。” 老人把脸板起,很不屑的意思。他再啜一口,悠悠走去。身上一股酒气,被清爽的一阵风卷走。透过时空,能见老人空空的肚腹,血脉被红酒淹没了,分不清哪是酒,哪是血。老人年轻时嗜酒,没钱买酒的日子,他喝地瓜烧,喝不多少,一喝便醉。一瓶酒放在家里,喝几口,出去干活,干着干着,想到酒,转回家,再喝。一直喝完了,再想法买酒。喝醉了,老人借酒骂人,骂村干部,骂所有的公社干部。有干部气不过,几个人把他拉到办公室,问他:“为啥骂人?” 他摇摇头道:“不知道,我醉了。” 这老人儿子有钱了,儿子又孝顺,酒一车车拉回家,管他喝。他成了一个酒人,一路走,一路飘出酒味儿。父亲在世时,他半醉状态时会主动跟父亲打招呼,把满嘴酒气喷到父亲脸上,气力很粗地说:“大哥,我如今天天醉,全是干红葡萄酒,那酒香满身。” 父亲耸耸肩头,拍手道:“你真有福啊,使劲哈哈!别糟烂了这好酒!” 某天,大叔从家走出,忽然转身回去,喝了半瓶酒,倒在炕下。 去医院检查,胃穿孔。医生说:“你不吃饭,常喝酒,胃黏膜受不了,慢慢就破胃了。” 大叔住院回来,戒酒了。养活一段,他脸色消瘦干黄。念大学的孙子暑假在家,晚睡前,喜欢喝一口葡萄酒。孙子对他说:“喝一口,只半杯,爷,你会胖起来,脸色好看起来的。但要准数,不可过量。” 大叔按孙子话做,晚睡前,拿起酒杯,只半杯。喝了一个月,再次出门,我见他红光满面,身子胖了,走路稳了。不再飘飘欲仙,血在他身上,不再是酒血。 问他,他说:“侄子,你跟你家大嫂说过的老虎和蛇,在我身上,它们温顺了。” 一粒葡萄做酒水的快乐 一粒葡萄从历史深处走来,迈过沟沟坎坎。走过一处,洒下种子,每到秋天,珍珠似的葡萄遍地。人们吃不迭这么多美味,为贮藏食物,人们把葡萄制作成了酒。风雪寒冬日子,喝一口自酿的酒,浑身燥热,祛除冷意,疲劳顿消,病痛缓解。即使有病毒感染,喝酒人也很少沾身。常来一点儿酒,黑人黑红,白人白里透红,黄人黄里泛红。皱纹减少,容貌年轻。一粒葡萄一杯酒的好名声,远扬五洲四海。不同民族,不同习俗,公认它的存在,扩展它,广植它。 它喜阳光,喜土壤肥沃的地方。它在百年前,寻觅到了北纬37度的烟台,扑下身子,覆盖百亩,为张裕葡萄酒厂提供足够的货源。它们喜逢不太冷也不太热的适宜气候,又有优良肥沃的土壤,充足的光照,结出的葡萄粒个大、皮薄,内里饱满、汁甜,吃一个甜昏头。它酿成了酒,原有的甜成甜香,装了一肚子营养,为人消困解乏。 它跟季节走。从睡在雪地的窖子里,呼吸匀称,不漏掉每一天的营养补充。春风一刮,它醒了,忙把汁液送到全身,枝软了,真像一条条温柔的蛇。然后它上架,给它施肥浇水、喷药、打稍、掐须,葡萄一串串大了,膨大了,阳光摸着着色了,眨眼下葡萄了,车拉走了,进酿酒厂了。一粒葡萄,一串葡萄,一棵葡萄,一片片葡萄,就这么辛劳而又快乐,跟自然节律跳动,沉淀了春夏秋冬的精华。大自然动笔,果农辛劳,一撇一捺,织就起葡萄的海洋。它们怀揣梦想,去涅槃,去新生,去成就一个穿越历史的仙女,去成就一个大美天下的品牌,去为一个民族养生尽力。它们挤压一起,相互抱暖,相互鼓励,它们都在诉说自己的故事,目光视向远方。一粒葡萄很皮性,也很温顺配合,不娴熟酿酒的农家,会在葡萄下架预留一些,洗净,放进缸或大瓶子里,掺合一定比例的白糖,密封发酵。等酒香味捂不住地渗出,打开,可以美酒佳肴,解密诗意人生。 某一日,葡萄酒厂房飘出一股香,陌生人不晓得那是出啥产品的,一股股香气缭绕,再次扑过来围过来。嗅一嗅,哟!原是酒香绵绵不绝。抿抿嘴唇,酒香犹在,口感既甘甜、醇厚,又细腻、柔和。情不自禁伫立,欲走不忍。 忽就想起了那句诗:“葡萄美酒夜光杯,欲饮琵琶马上催。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。”爱酒如此,喝酒如此欢快,如此豪放俊爽。即便沙场征战来临,也不忘来一杯美酒,即便醉卧沙场,不要见笑,战死也死而无憾。酒能壮怀,能壮胆,能壮浩然之气,雄赳赳,气昂昂。我们生在太平盛世,美酒丰盛,想喝随有,不要喝醉,因为我们享有太平,也更不用借酒解愁。古时诗人嗜酒,酒催人老;而今品酒,酒香酒美,身心俱美。一美再美,爱不释手,抱她美人归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