繁华的苹果

轻笼熟柰香

“楂梨且缀碧，梅杏半传黄。小子幽园至，轻笼熟柰香。”当杜甫在怡人的清香中深情吟诵这首诗的时候，枝叶间红红的果子在唐朝的风中轻轻摇曳。

树上的小红果叫柰，现在她的名字是苹果。

偶然得知苹果古代有那么多称呼，内心颇为惭愧。柰、林檎、沙果、花红、秋子、频婆……这么多眼花缭乱的名字让我觉得“苹果”一词有些陌生，对朝夕相处的苹果，其实我们是多么缺乏认知和了解。也慨然叹息，历史长河漫漫，随便一株植物，一个水果，都会让人心生敬畏，感受到自身生命如此短暂。

科学证明，遥远的5000多年前，欧洲和亚洲就有苹果生长，繁衍。中国种植绵苹果至少已有近三千年的历史。新疆是中国苹果的发源地，两千多年前，苹果在西域地区驯化种植已非常广泛。然后，这枚小小的果子，以顽强的毅力，执着地、顽强地自西向东进军。

秦汉时期，苹果穿越河西走廊以进贡方式自西域传入关中。西汉都城长安，又称西京。《西京杂记》记载：“初修上林苑。群臣远方各献名果异树……柰三：白柰、紫柰、绿柰……林檎十株。”苹果成为山东的重要水果之一是在隋唐。唐代中医学家陈藏器《本草拾遗》曾这样描述：“频婆大如柑桔，色青，山东多之。”诗人们则总是对春花秋果满含深情，白居易有诗云：“花含春意无分别，物感人情有浅深。最忆东坡红烂熳，野桃山杏水林檎。”

后来苹果慢慢飞入寻常百姓人家。“右军好佳果，墨贴求林檎。”不仅文学作品对苹果的描绘更加丰富，关于林檎的绘画也有佳作，宋徽宗和元代钱选都创作有《林檎图》。

就像人渴望在自己喜欢的城市生活一样，苹果也一直在寻寻觅觅自己的最佳扎根之地。明代万历年间，苹果选择了她适宜的海边城市，成为烟台地域物产特色之一。苹果，这个坚强的水果，终于穿越大漠高原，静静享受着柔和海风的吹拂，实现了与大海的相约。我愿意自作多情地认为，她和我一样内心深深热爱着湛蓝美丽的大海。

透过文字猜测，古苹果柰应该是个头较小，口感面软。我们现在能吃到甜脆多汁的大苹果，应该感谢一个深眼睛高鼻子的美国人。

最忆广兴红烂漫

遥远的1871年的一个春日,阳光明媚，柔和的春风微微吹拂。忙碌了一整天，倪维思直起疲惫的身体，擦去额头的汗水，满怀喜悦看着地里刚栽种好的苹果苗。细长的苗木在风中摇曳顾盼，好奇地打量着身边新鲜的世界。

知晓了倪维思和广兴果园的故事后，我喜欢遥想位于毓璜顶那片果园春花烂漫的样子，也喜欢想象第一批苹果苗扎根烟台大地的情景。倪维思不会想到，这些他亲手种下的苹果苗，将来会如何改变中国人的生活，那些繁华的苹果深秋将如何装扮烟台的山山水水。

1853年，年轻的美国传教士倪维思热情洋溢来到中国传道，但几年过去，收效甚微，信道的人少之又少。“信耶稣能当饭吃吗？”经常有人这样反问。他慢慢明白，首先，最重要的事情是让当地百姓摆脱饥饿和贫穷。倪维思从小跟着爷爷长大，爷爷管理农场，耳濡目染，他学会了不少果树管理技术，也爱上了园艺。

现在，他决定利用自己的园艺技术来传道，把西洋水果引进烟台。

倪维思在毓璜顶东南面半山坡上找了一块地，亲自动手设计建成了一座二层小楼。然后在小楼南面的山坡上，买了十亩地建果园。他写信给家乡的岳父和世界各地的亲朋好友，托他们求购当地最好的果蔬苗木。然后将苗木一棵一棵用药水仔细浸泡消毒，小心翼翼地栽下。

果园有一个响亮的名字——“广兴”。他相信烟台乃至山东的果业会因此而广泛兴起，造福广大的农民。当广兴果园个大脆甜的苹果出现在集市，又小又面的本地苹果黯然失色。人们发现了“新大陆”，兴奋急切地涌进果园，倪维思不仅免费送大家苹果树条，还免费教嫁接和管理技术。

福山区绍瑞口村的唐殿功，一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，把倪维思青香蕉苹果的接穗嫁接到自家苹果树上。三年后，几个青青绿绿的大苹果挂在枝头。苹果脆甜好吃，长长的果型撅起的花萼端部分很像猪嘴，便有了“猪嘴香蕉”这样一个乡气的名字。但就是这个外形有点俗气的果实，使西洋苹果在烟台大地扎根落户，星火燎原，殷实了无数乡民的生活。

苹果的传奇

我的故乡海阳盛产苹果。老家在半山坡，不用出门，一抬头，就是漫山遍野的苹果树。抬头低头日日相见，熟悉的如同家人。

阳春四月，苹果花陆陆续续开放，粉粉白白的花把乡村美成一幅画。苹果花多为五瓣，也有四瓣或六瓣，淡黄色花蕊，花瓣洁白，泛着淡淡红晕，娇俏美丽。

对于苹果花，姐姐当然没有这么复杂文雅的评价，她只有简单的三个字：真好看。当然好看也不顾得多欣赏，小蜜蜂嗡嗡叫着在花蕊间采蜜，她戴着头巾在花丛中授粉、疏花，为了让每一朵花孕育出一个健康好看的果实。

不久，花朵片片飘落。不经意间，嫩绿的叶子中就冒出一个个豆粒大的小宝宝。为了让这些宝宝们茁壮成长，姐姐每天精心呵护。渴了浇水，饿了施肥，一遍遍打药除草。一个多月后，还要给小家伙们穿上两层“保护服”。里面一层薄薄的红红的内衣，外面套上厚实的土黄色“外套”。

忙碌中日子像树叶被风一片片吹走，秋风凉了，苹果长大了。国庆节期间，要把苹果裹了四个多月的“衣服”脱掉。先把外套轻轻脱掉，让苹果适应一下灿烂的阳光，以免被晒伤，过几天再把里面的薄袋子去掉。此时的苹果们，个个圆润饱满，水灵灵，肤如凝脂，吹弹可破。

靠近枝干的苹果风吹很容易被碰触出疤痕，所以要在苹果和枝干间垫上一片薄薄的海绵。这活需要仔细和耐心，一不小心，苹果就容易碰落。尤其个大的苹果“扑通”一落地，每个人都会心疼得连声惋惜。也很考验体力。乔华苹果树形高大，枝杈纵横，高处果实要小心翼翼爬到树上。低处的，则要低头弯腰，甚至趴在地上。这种劳动，从小沉浸书本“四体不勤”的我最多坚持一天。

垫膜后还要转果，在树下铺上反光膜，让阳光给苹果们均匀地涂抹上好看的脂粉，并提高含糖量。

好在无私的阳光知道乡亲们的辛苦，慷慨地把最好看的云彩洒向了果园。青青白白的果实饱吸了阳光雨露日月精华，很快，一树红云，漫山彩霞。苹果们个个粉面含春，浅笑盈盈，如娇羞的新娘，在枝头盛装待嫁。

于是，整个山村开始日夜忙乱躁动。天色未亮，姐姐就在我的睡梦中打开了房门，山路上三轮车精神抖擞唱着歌不停奔跑。早饭是不吃的，午饭一包牛奶，一个鸡蛋，或者干脆也省掉，直到夜色严严实实覆盖了山野，乡亲们才能吃顿饱饭，热炕头上舒展一下疲惫不堪的身体。

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，苹果是稀有之物。那脆脆甜甜的苹果曾让多少孩子魂牵梦绕。儿时苹果的记忆主要是大国光、小国光、青红香蕉和红玉。老红玉颜色浓红，外观漂亮，刚摘时酸得人龇牙咧嘴，放至冬日，却又是无法形容的好口味。大国光口感较脆，小国光酸酸甜甜，都颇受人喜欢。后来，随着时光流转，它们渐渐退出历史舞台，品质优良的红富士成为耀眼明星。

近年来，一袭绿裙的王林苹果，金丝羽衣的维纳斯黄金也相继闪亮登场。维纳斯黄金金丝雀羽毛美丽的黄色，似深秋明丽的阳光融化其中，温暖明艳。迫不及待咬一口，脆脆甜甜，特殊的清香在唇齿间萦绕。维纳斯的香味还没消散，瑞雪、香妃、青森等新品种又悄然出现。

关于苹果，曾有一个美丽的传说。一个叫三鸣的年轻人在地主家当长工，每天天不亮就要上山砍柴。一个初秋的早晨，天蒙蒙亮，他又来到深山，突然闪电交加，大雨倾盆。约莫半个多小时后，大雨戛然而止。一阵浓雾飘过，原来的大树绿草瞬间无影无踪，眼前涌现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城市。三鸣幸运地遇到了几百年才出现一次的“山市”，“山市”据说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机缘巧合才能遇到。三鸣在山市的花园里，遇到了几位美丽的仙女。仙女送给他一个又大又红的水果，后来三鸣把水果核里的种子种到地里。这就是苹果的由来。

这个故事说苹果是上天演绎的传奇，其实它就是人类智慧的结晶。不过，智慧似乎也要感谢苹果。伊甸园里，是苹果开启了亚当夏娃的智慧，我们才有能力建立庞大缤纷的苹果王朝。当然，上帝和伊甸园只是传说，人类凭借自己的聪明智慧和辛勤劳动，上天入地，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。

2021年，太空空间里头顶“冲天辫”的航天员王亚平一边工作，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烟台苹果。不凡的苹果，在穿越了浩渺的大西洋落户烟台一百五十多年后，又从小小的地球冲到了辽阔的太空。

那么繁华的苹果，在恒久的历史中，从来没有停止过行走奔跑。它冲破险阻，一路高歌，像一颗明亮的行星，闪耀着人类智慧的光芒。四季烟雨里，它开花、结果，芳香着我们的尘世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