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子上场 辣肉上床

长山列岛这一串岛屿，很是神奇，不偏不倚占据了渤海海峡最重要的位置，大咧咧地坐在北纬38°线上，一手牵渤海，一手领黄海。岛上有良田，海里有物产，特别是海参、鲍鱼、海胆和鱼虾更是数不胜数，说是北方的“鱼米之乡”一点也不为过。每当麦浪金黄的季节，近海的鱼虾蟹贝都成了犒劳渔家百姓最好的吃食之物。

从挥镰割麦子开始，就到了“麦子上场，辣肉上床”的季节。经过大海一个春天的孕育，海螺和辣肉（小一号的海螺）的新生代，在一夜之间就密密麻麻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礁石，这就是岛上人们常说的辣肉“坐床”。退潮的时候去海边，赶巧都能碰见成群结队的辣肉和海螺，这边一大片，那边一大群，大个头儿的是海螺，中不溜丢的是辣肉，多的时候好几百，少的也有百八十，至于小小的蠛游，更是俯拾皆是，多到数不胜数，一个个都膘肥体壮。随手一捞，很快就能弄满一筐子。连轴吃上几顿生猛海鲜，攒足劲，正好对付“三夏”大忙季节的活计。

和鲍鱼相比，辣肉和海螺的吸盘力度差了好几个量级。把筐子往礁石的岩壁上一靠，从上到下用手一“扑落”，辣肉或海螺就会直接进入筐中，几十上百个海螺转眼之间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，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像菊花一样的东西吸附在礁石上，老百姓把它叫作“辣肉芽子”（或者“海螺芽子”）。辣肉能不能坐床，能繁衍多少辣肉，都与“芽子”的大小有直接关系，不论收获的辣肉和海螺是多是少，人们都会把“芽子”完好无损地保留在原来位置，那句“好吃不留种”的名言，说的就是某些破坏“芽子”的恶行。

小时候，在麦收前后这一个多月，捉螃蟹、捞海螺是我们在繁忙的劳动中最开心的事情。麦假里，孩子们上午晒海带，下午拾麦穗，傍晚收海带，一天两次去海边。瞅着早去或者散工的时间，直接就下到没膝盖的海里，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逐个翻开。每一块石头下面，蠛游、螃蟹、海参、八蛸、假鲍鱼、海蛎子、花棱棒、海菊花……各种各样的海鲜琳琅满目，就像一个令人目不暇接的水族馆。

再往深水区走，就要脱掉上衣和长裤子，走过岸滩潮间带的砾石区，就有宽20米左右的细沙底。这里生长了密密麻麻的海带草，大一点的“黑刺毛”，如精灵一样的“小红眼”，三五成群，觅食游弋，螃蟹在沙地上横行，八蛸在草丛中飞行，海参在海草的荫凉下面打瞌睡，成群结队的海螺和辣肉也在此集结聚会。

如果说寻找“辣肉床子”主要是碰运气，那么空手捉螃蟹，就有点像侦察兵抓“舌头”，一要勇敢，二需技巧。长岛当地生长的这些螃蟹，既凶狠，又狡猾，没有点降魔除妖的本领还真对付不了它们。害怕夹手的孩子，一般都是先用脚出招，一脚下去，踩住螃蟹翻不了身，然后双手捏着两个大钳子，让螃蟹乖乖就范。稍微老练一些的捉蟹高手，都是紧紧尾随螃蟹，瞅准时机，快速出手，一下子捏住它，任凭螃蟹的大钳子再怎么厉害，永远都别想夹到你的手。

好奇的孩子们永远不会止步于岸滩附近的浅水区，因为大家都知道，越是广阔深邃的大海越是充满了诱惑。要想捞到深水区的“辣肉床子”，那可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潜水本事了。有把握的孩子，常常会游到稍远的海域侦查一番，遇见“散兵游勇”，立即给“俘虏”过来。孩子们小打小闹捞海螺，就是憋住一口气，一个猛子扎下去，手脚并用向下潜。一旦发现目标，双手一捧，捞到几个算几个，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反身升上水面，赶紧露出脑袋换一口气。

而正儿八经的“海碰子”，多数是带着一个葫芦头，一个猛子潜下去的时候，葫芦头漂浮在海面上，上面绑着一个装“战利品”的网兜，等浮上时，就把捞到的海螺或是海参放进网兜里，然后搂着葫芦头喘一会儿气，再继续下潜。后来条件好一点，再配一个自己制作的简易水镜，在海底潜泳会看得更清楚。这样的潜水捞海鲜，在长山八岛叫作“光腚碰”，看似最为原始的潜海方式，不知锤炼了多少“浪里白条”那样的潜水高手。

体格一般的孩子，连着扎下去七八次，连累带冻就有些扛不住劲儿了；有些要强的，直到上槽牙不停地击打下槽牙，这才游上岸来，躺在晒得滚热滚热的卵石滩上，上面日头晒，下面石头烙，好一会儿工夫才能缓过劲来，嘴唇也从青紫色恢复了一些红润。然后伸个懒腰，活动一下筋骨，爬起身来，赶紧处理一下进水的耳朵。最好的办法就是歪着脑袋单腿蹦，一直把耳朵里的海水震荡出来，看似简单粗暴，但是绝对好用。如果处理不及时，等到海水在耳朵里时间久了，肯定会发炎。要是再耽误时间长了，可能整个夏天都好不了。

麦收季节，岛上的大人和孩子们从山上忙到海里，收麦子、种苞米外加晒海带，即使再忙再累，人们也会忙中偷闲赶点小海，改善一下生活。特别是遇到下雨天，麦子割不了，海带晒不成，便会赶着潮汐的点儿，去弄一点儿海鲜解馋。回到家里，将海参、海螺、辣肉、螃蟹、蠛游、八蛸、刺锅子等用井水一洗，大锅一煮，热气一冒，准备“开造”（方言，吃）。除了水煮辣肉，简单的吃法就是手擀面，或者拍个黄瓜，温拌海螺最爽口，有点时间就包饺子，辣肉的苦头，海螺的甜味，从里到外都是刺激味蕾的鲜香。

“麦子上了场，摸到辣肉床，先分享，再品尝，倒上烧酒半茶缸，垫饥解乏尽鲜香。”这么多的辣肉、海螺和螃蟹，东家送一盆，西家盛一钵，左邻右舍这么一分，你家我家都来尝一尝鲜气，有吃有喝有欢歌，有酒有菜庆丰年。

一年一度麦浪翻，再也不见童年“辣肉床”。童年的快乐早已变成难以重逢的乡愁，如今的海滩，特别是那些曾经最出海货的海域，几乎都变成了私人的“海上庄园”，一个“游人止步”的牌子，已经算是最客气的忠告了。想吃海螺，虽然海鲜市场上也能买到，但是比起自己亲手去摸“辣肉床”，缺少的不仅是味道，还有那赶海的惊喜与欢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