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轼“端午后”知登州

在蓬莱方言中，“端午”二字与“耽误”谐音，常常被人借用开玩笑。苏轼到登州的任职令，正好是“端午后”的五月初六颁发：元丰八年（1085年）五月“戊戌（六日），诏责授汝州团练副使，本州安置苏轼复朝奉郎、知登州”。（据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卷三百五十六）。今年农历五月初六，是苏轼知登州939周年纪念日。他在乌台诗案、黄州贬谪后重新复出的经历，让我给他起“端午（耽误）后”知登州的说法有了“双关”的理由。

一来强调苏轼是端午之后第一天（五月初六）知登州的。苏轼的法定任职时间，如果从五月初六任命算起，到十月二十卸任，时间超过五个多月。加上他得“时疫”居登州疗养近一月，以及归程半月中仍然为登州做事。苏轼这么些“登州时间”，哪是“五日登州府”可以涵盖的呢？

二来寓意他仕途被耽误后“东山再起”的职务登升，既是被朝廷和职场小人耽误，也是他自己耽误了自己。职场遇小人，皇帝听信谗言、受人蒙蔽，加上封建制度的“自限”，使苏轼一度得不到启用。而苏轼被自己耽误，概因“不合时宜”，诗祸言罪。另外，赴登州途中，占卜算卦的徐三翁劝他“君无作官即善”。这说明人家看出其性格不适合官场，但他哪里又能听得进去呢？

苏轼虽实际在登州任职时间很短，但做出的业绩仍名传千古，如写海陆空“三美”鲍鱼、奇石、海市，评唐艺“四至”退之、鲁公、子美、道子（《书吴道子画后》），数量不多但意义大，更不应被抹杀或遗忘。还有，历世修建、百姓拥戴的苏公祠，立于四大名楼之一的蓬莱阁上，哪是“五天业绩”所承载得了的？

“端午后”朝廷的登州任职命令，当时苏轼并不知情。此次端午节来临，他虽然临时住在仪真（又名真州），但过节的气氛应该少不了。有诗为证：“虎符缠臂，佳节又端午。门前艾蒲青翠，天淡纸鸢舞。粽叶香飘十里，对酒携樽俎。龙舟争渡，助威呐喊，凭吊祭江诵君赋。”（《六幺令·天中节》）同时，苏轼头年（1084年）与弟过端午的快乐记忆，也会涌上心头。《端午游真如，迟、适、远从，子由在酒局》：“一与子由别，却数七端午。身随彩丝系，心与昌歜苦。今年匹马来，佳节日夜数。儿童喜我至，典衣具鸡黍。水饼既怀乡，饭筒仍悯楚。谓言必一醉，快作西川语。宁知是官身，糟曲困熏煮。独携三子出，古刹访禅祖。高谈付梁罗，诗律到阿虎。归来一调笑，慰此长龃龉。”这是苏轼在汝州游览真如寺时所作，也反映了他们家人过端午及节日会亲访友的情形。

1085年的端午节前后，苏轼在忙什么呢？“某家在仪真，轻骑到此数日，却还般挈，须水通乃能至邑（宜兴）中拜见。”这是他与宜兴县令李去盈去简，告知自己住处和表达待“水通”拜会的意愿。面对宜兴天干无雨、县令“旱势如此，抚字之怀，想极焦劳”之情形，他慷慨陈词，又搬出虎骨致雨之法：“旧见《太平广记》云，以虎头骨缒之有龙湫潭中，能致雨，仍须以长绠击之，雨足乃取出，不尔雨不止。在徐（州）与黄（州）试之，皆验，敢以告，不罪！不罪！”尽管虎头骨求雨与后来登州东海龙王求海市，二者的“虔诚”“荒诞”同出一辙，但是苏轼身处逆境仍为宜兴百姓解忧的情怀，却可见一斑，难能可贵。由于端午暑热，他简中嘱咐县令：“倾企之甚，毒热，千万为民自爱。不宜。”

登州任职的命令，苏轼直到六月才接到。此时苏轼已居住常州，不很情愿离开，但又不能违背朝廷意志。好在念想尚存——“相见之罘观海市，绛宫明灭是蓬莱”。于是他七月中旬顶着酷暑出发，携家带口，风雨兼程，跨江过海，至十月十五到达登州。一路上，他以知登州身份，会朋别友，写诗留书，倒也成为登州的传播者。登州虽上任五天，居住月余，但是苏轼“眷恋山海之胜”的功绩却不可小觑。“莫嫌五日匆匆守，归去先传《乐职》诗”，业已表达了他对登州的情感，及让百姓有获得感、满意度的期盼。

本来就是干事的人，若让他仅“到此一游”，那怎么可能呢？果然，他的一首“东方云海空复空，群仙出没空明中”的《海市诗》，一经问世，就让蓬莱仙境一炮出圈，蓬莱阁也与赤壁、西湖、超然台一样，知名度和影响力近千年不减。他任内盐户访农，了解了盐农吃不上盐等弊端；到军营调研，得知海防力量薄弱的危害。他并没有因为已经卸任，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，归程中却以前知登州的名义，递呈给朝廷《乞罢登莱榷盐状》《登州召还议水军状》。此状经皇帝御批，近千年来惠及登莱百姓民生、数百载海防军备得到强化。即使与黄州“一词二赋”这个文学创作的巅峰相比，苏轼在登州极具现实意义的“一诗二状”，也以其文学家、政治家的胸怀和高度，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人文遗产、家国情怀，以及崇高的时代风范、使命担当。

登州古来人杰地灵。苏轼与登州的确有“登升”之缘：职场“东山”再起，行旅“北上”高升，地名“登峰”造极，景观“青云”直上……真是没有最好，只有更好。于是就有了他知登州“正七品”（五月六日）、礼部郎中“从六品”（九月十八日）之后，又从起居舍人“从六品”，最终到翰林学士知制诰“正三品”，官职连升数级的“泼天富贵”。

如果苏轼没有“端午后”知登州，或许就没有他后来的“逆袭”；如果没有他的家国情怀和“一诗二状”，他护国为民的经典便会少一分颜色。当前，从国家到省市都重视对“三苏”等传统文化的宣传。东坡文物文旅游经线路的规划，正在实施跟进。烟台也将讲好“五日登州府，千年苏公祠”的故事，列入中国电影导演之夜的推介之中。只有将这“博大精深”的故事传扬下去，登州古文化的挖掘利用、海市真源头的赋能加持，才能为再造“重楼翠阜”的仙境海岸，为塑造“品重烟台”的精神气质，增添一块“仙”砖、两片“蜃”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