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有人问我,一年四季你喜欢哪个月份?我会说最喜欢红彤彤的五月。每年五月一到,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家乡,想起那片蓝色的大海和海里像弯弯月亮似的大对虾。 每年这个季节,便是渔民捕获大对虾的时候。 上世纪50年代末,麦黄飘香的五月,蓬莱籍著名作家杨朔回到故里,家乡人用肥美的大对虾治馔款待他,给杨朔留下极深的印象,在他的散文名篇《海市》中就有生动描述:“……大对虾也像一阵乌云似的涌到近海,密密层层。你挤我撞,挤得在海面上乱蹦乱跳……”这气势如虹、波澜壮阔的大对虾过海的壮观场景,令人叹为观止。 虽然我老家住在海边,但一次也没有看到过杨朔笔下大对虾生龙活虎畅游的盛况。 不过实话实说,我小时候虽然物资匮乏、缺吃少穿,可大对虾比现在见得多、吃得多。我从小住姥姥家,姥姥家在山后顾家村,村庄依海而居,距海只有三四百米。房子北面的大坡下面就是汪洋大海,岸边是滚圆的鹅卵石,近海是星罗棋布的礁石,那里是天然的儿童海上乐园。小时候在姥姥家,我常在这片海滩赶海、钓鱼、游泳、玩耍…… 姥姥房子的正屋后窗是观看大海风景的最佳位置,后窗一打开,就可望见蔚蓝的大海和海上往来穿梭打鱼的渔船。每当小北风刮起,在屋里就能闻到海腥味,宛如日枕海浪、夜听涛声。 在我的记忆里,捕捞大对虾的季节,是每年的四月中旬到五月初。天气渐渐变暖,草木返青,槐花怒放,小南风徐徐吹在脸上暖洋洋的,这时大海也变得温顺、平静,像镜儿海,不像冬天那样狂涛巨浪卷起千堆雪。 每当月明风清的傍晚,夕阳西沉,一辈子出海打鱼的舅舅走到院子里瞧瞧天气,数算着海上潮水。时间一到,他便带上渔具、干粮,穿上水靴,从家里向海边走去。此时天边跳跃着一道道彩霞,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映出绚丽的七彩迷宫。 小船横卧在大海里,静静等着它的主人到来。舅舅来到岸边,起下缆绳,搬上渔网,蹚进水里,用尽浑身力气将船推向深水,然后,他一个高跳到船上,笔直地站在船尾端,双手抓住橹桨,娴熟地在胸前一推一拉,摇着小船向大海深处驶去。小船在海面上刷刷地前行,船尾泛起层层白色的海浪花。 在天黑之前,认准大对虾过海的路径,舅舅将虾网投放到海里,然后就“网”待“虾”。一个晚上需要在海里度过,四周只有茫茫海水,以星星为灯,以小船为房,以海浪当被,海浪左右晃摇着船,发出“晃荡、晃荡”的声音。煎熬一宿,等到天快亮了,一轮红日冉冉升起,便可收网了。运气好,遇到大虾群,就会满载而归,那感觉就像中了大奖似的痛快。 夜深了,天海漆黑一团,分不清哪儿是海,哪儿是天了。这个时候是大对虾起水玩耍的最佳时间。忽然“哗啦哗啦”水响起来,由远而近,海水沸腾起来,声势磅礴,直涌向船帮。识海的舅舅知道这是大对虾游过来了,此时舅舅不再是无精打采的了,不知从哪儿来的精气神儿,他变成了一名闯海的勇士:两眼圆瞪,青筋暴突,闪电般地从海里抄起一网张牙舞爪的大对虾,这一网就是20多斤,全是亮晶晶的大母虾,头上那绽开的子团,像山上深秋的一朵朵盛开的黄菊花。舅舅美得心里乐开了花儿。 每当舅舅出海回来,不论捕了多少,总有大虾吃。只见舅舅把盛大对虾的网兜往瓷花盆里一倒,大对虾活蹦乱跳,竞相跳高比赛,像跳高运动员,一跃半尺高,个大的半斤有余,胡须盈尺,壳明剔透,鲜亮无比。我在一边观看,笑个不止。 这时,趁鲜下锅蒸熟。海边人不讲究什么佐料,他们会用葫芦做的瓢顺手在海里舀一瓢海水,倒在盛满海鲜的锅里,什么东西也不放,就用海水煮满锅的各种海鲜。因为海水是咸的,连盐也省了。每当海鲜煮熟的时候,锅盖一掀,鲜亮的色泽和诱人的气味扑鼻而来,让人心醉。 大对虾出锅了,肉嫩肥硕,晶莹如玉,脑肥膏满,味道极美。大对虾的头最香,头里的虾膏一入口,霎时味蕾神经被激活了,一种鲜汁肥厚的浓香徐徐入胃,仿佛让你的身体立马轻盈起来。 春天里的大对虾,三四个就有一斤,个头大的两只差不多就有一斤。吃上三四个白里通红的虾肉,就打饱嗝了。 舅舅每年给我们的大对虾,母亲都把它们蒸熟晒干,收藏起来。遇到节日,在母亲做手擀面的时候,掏出珍藏的大对虾干开个面卤。在那个缺肉吃的年代,能吃上这么一顿饭也是奢侈的。 还有的清炖,其实就是把晒干的虾干先放进锅里炖软炖熟,再加上肉或宽粉条以及青菜,稍加佐料,再回锅翻炒几下,鲜味充分浸透到粉条和青菜之中,出锅就是一道顶好的主菜。 1980年初秋,我离开老家山后陈家村外出求学,挥手道别了这片海,可对大对虾那份牵挂是刻骨铭心的。 后来,我到蓬莱城居住了四十多年,每当到了春天捕捞大对虾的时候,闲暇时间,我经常会到海边码头、市场,寻找童年记忆中的大对虾。即使价格昂贵买不起,我也要看看是否有我家乡那种美得像弯弯月亮的大对虾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