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芝罘的渊源,要从所城说起。 烟台人都知道所城,那是烟台的根。所城全称“奇山守御千户所”,是明朝时期为防御倭寇而设立的军事组织,自1398年(明洪武31年)朱元璋批建,至1664年解散,存续266年。后来的烟台城便是在所城的基础上逐步扩展出来的,所以所城是烟台最早的发祥地。
所城是烟台的根 图/陶军
我的祖宗,就是所城的第一任最高军事长官。家谱记载,始祖张全,系山后宜兴州(今河北滦平)人,明朝永乐三年御赠武略将军。二世祖张贵,以靖难功于永乐元年升授北京密云千户,永乐三年钦予世袭职事。三世祖张升,宣德六年由密云千户调“奇山守御千户所”首任千户,官于是,遂家于是,此即张氏隶奇山所之由始。此后,张氏家族繁衍为所城第一望族,至今海内外已有2万余人。我是所城张家第22代传人。
有意思的是,直到30多岁我才从父亲的一次闲谈中知道自己是所城张家传人。知道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到所城,把所城里里外外细细打量考察了一番,并把所思所感写成了《所城之思》登在了《烟台日报》上。
这件事情对我后半生产生了重要影响,因为人年龄越大,越会不住地回望,越想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,只有弄清之后,才会有归依感,才不至于像柳絮一样在空中飘着。我现在开玩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:“我唯一自豪的事情,就是所城张家之后了。”这似乎有点炫耀,但却实实在在地表达着我对祖先的感激之情,因为我今天呈现在世人之前的面貌,与600多年前的祖先有着确定的直接的关联。有感于斯,我写下一首小诗表白心迹:“青砖黛瓦旧时屋,六百年来根柢虬。不负张家千户侯,凛承文脉绘春秋。”
所城全称奇山守御千户所,是明朝设立的军事组织 图/陶军
虽说我是所城张家之后,但我的出生地却不在所城,而在芝罘岛。这事与两个因素有关:其一,家谱记载,第七世长支之一支迁往芝罘岛居住,我即属此支;其二,父亲在烟台二中毕业后,先到毓璜顶小学教书,后又到烟台港务局职工学校教书,在那里被打成“右派”,旋被剥夺公职、遣返回芝罘岛劳动改造,我母亲不避“右派”之嫌,与父亲结婚,方有了我。
我一直极佩服祖宗选择住地的眼光,时至今日,我仍认为芝罘岛是芝罘区最好的一块地方,不仅因为这里是全国最大的陆连岛,秦皇汉武几番登临,而且岛上环境确属一流,群山巍峨,连绵一体,山后崖壁峻峭,惊涛击石,訇然作响,加之绿树葱茏,三面环海,空气清新,视野开阔,实乃架屋居住的理想之所。芝罘区因芝罘岛而得名,也是对芝罘岛的一种肯定和赞美吧。
受祖宗之荫,我在芝罘岛度过了愉快的童年时光,上山摘野果,下海捉虾蟹,但上学之后的日子就有些“灰色”了。我时常会莫名其妙地被老师批,常常感到冤枉和委屈,这对一个幼小孩子的心灵打击是巨大的,现在想来,大概与“黑五类”子女的身份有关吧。但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,1979年父亲“右派”得以平反,恢复公职,重新回到教师岗位。我也托父亲之幸,转学进入烟台十三中读书。
烟台十三中是我一生的幸运之地。与上小学时受打压的情况完全不同,我在这里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。这里的老师有许多都是我父亲的老同事老朋友,他们对我关心备至,呵护有加,如同慈母慈父一般。我自己也争气,学习相当用功,成绩扶摇直上,很快成为级部第一。在这里,我被推选为芝罘区(当时叫烟台市)三好学生、“新长征突击手”,为自己的人生涂抹出最初的一道亮色。记得那次“新长征突击手”表彰大会是在儿童影剧院召开的,我是跟在那些大人身后最后一个上台领奖的,当我走上台时,会场立刻笑声一片,因为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啊。
此后,人生中,每当缺少温暖的时候,我都会回望记忆深处那个紧挨着烟台汽车站的狭小的校园,那些老教师慈爱的面容会在我脑海中一一浮现,让我始终记着,爱和温暖会有怎样的力量。
烟台十三中给我最后的恩泽,是将我保送进烟台二中。
烟台二中是一所百年老校,学校的教学质量自然是没说的。携着十三中给我的东风,我成为这所百年老校里的一名班长,并且一直当到高中毕业。班长这个称呼,当时并没觉得有啥分量,但当我们步入中年,有同学突然叫我一声老班长,我会立刻泪眼朦胧……那里面有多少最纯真最值得珍惜的情感啊。
烟台二中对我而言,最值得一说的,是我父亲、我姐姐、我以及我儿子都是烟台二中的学生,而且我跟姐姐还是同班。一家三代都是二中的学生,到目前为止,在烟台也是不多见的吧。
2015年,我们同级部的同学在母校二中举行高八二级毕业三十周年聚会,我为这次聚会专门写了首诗:“一别三十载,鬓发已微霜。书声犹在耳,师道仍余香。益文偕名校,诚勤育栋梁。安得又卅年,大爱竟无疆。”这次聚会非常成功,同学之间的同窗情又深厚了许多,而且我感觉,在一个人的求学过程中,高中阶段的同学情往往是最深厚最持久的。
波澜不惊的三年高中生活后,我顺利考入山东工业大学,成为那个年代所谓的佼佼者。
四年大学生活很快过去,人生开始面临重要的选择。毕业前夕,学校想让我留校,但被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,理由是要回烟台照顾父母。孔子曰:“父母在,不远游,游必有方”,我的父母都是传统观念浓厚的父母,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,我想他们是希望我留在他们身边的,所以毅然决然地回到了烟台。
回到烟台后,我先是在一家企业待了几个月,然后就是进入老市委大院里的政府机关,开始了漫长的“煮字”(写材料)生涯。
如果说在工作近三十年的时光里,有让我留恋的地方,那就是老市委大院里的那座政府小楼了。那时期,正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光,虽然感觉工作是辛苦的,但气氛是活跃的,心情是舒畅的。前些年,烟台晚报组织《机关大院往事》征文,我写了《大院里的“煮字”生涯》,专门述说“煮字”的种种甘苦,颇引起一些同道的共鸣。
后来,因为市政府东迁莱山,那座二层小楼便废弃了,但一直没拆,至今仍保留着。四年前,我在那座小楼前,碰到一位老领导正在为小楼拍照,才知道好多人对那座小楼情有独钟。
自1938年创立到1664年解散,奇山千户所存续266年(资料图)
不久后,我看到老领导记叙那段工作记忆的文章,和我有关的文字转述如下:“办公室曾在市政府会议室利用业余时间组织过多次集体活动……张绍文的演讲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,他平时沉默寡语,话头不多,但演讲起来抑扬顿挫,声音洪亮,口若悬河,气势非凡,那确实是判若两人。……这位年轻的同志不仅当年在办公室演讲竞赛中多次获得第一名,还在市直机关演讲竞赛中获得第一名,后来还被聘为机关演讲竞赛的指导老师呢……我已步入花甲之年,深深怀念那座小楼……今天为写这篇文字,我终于专程去看望了久违的小楼……奇怪的是,我到达之时明明天晴日丽,却突然下了一阵急雨,把小楼四周冲刷得干干净净……更奇怪的是,随后又邂逅当年那位小楼里的演讲者张绍文,他仍在机关工作,已是一位处级领导干部,今天到大院办事,也顺便看看小楼。真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!我们在小楼外攀谈良久,望着小楼,久久不忍离去。”老领导的壮年、我的青春,都奉献给了那座小楼,人生便在这样的奉献中悄悄流逝了。
除了学习和工作,我也在芝罘的怀抱里品味着生活。我工作不久就分到了一套房子,得以顺利成婚。那套房子位于幸福中路,尽管离单位远了些,但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了。后来换了单位,又在东风里分了房子,尽管面积不大,但生活质量却得到了大大改善,而且上班只一步之遥。更为重要的,是孩子从幼儿园开始,到小学、初中、高中一路念下来,上学放学从未过过马路,步行也只需十几分钟,孩子、大人少付出了多少辛苦。所以,即使后来单位在莱山建了崭新的大房子,我也毅然放弃了,至今仍在东风里住着,依然是芝罘区的忠实“臣民”。如今我已年至半百,除了在济南上学四年、在省电台学习半年、在省银监局挂职一年,剩下的时间从未离开过芝罘。
我与芝罘当然还有好多话要说,但限于篇幅也只能作一简单的勾勒,即使再简单,大半生也已经过去了。一同过去的,还有我留在这片土地上的爱与忧、迷惘与沉思、欢乐与悲伤,我的人生就这样和“芝罘”两个字连在一起了。假如有一天搬离芝罘,我的根还是深埋在芝罘,因为这里有放着我祖宗牌位的祠堂啊。有时我会开玩笑说,我“生是芝罘人,死是芝罘鬼”,虽是玩笑,但却是不错的。
烟台城区是在所称的基础上逐步扩展出来的(资料图) |